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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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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(下)

【歷久彌深醴酪香】

雲貞不好答言,笑了。蔣錦覺出自己話說的太露,有些不好意思,說道:

“大嫂來時,也帶了兩個丫頭,一個叫小鸞,嫁給了陳管家的兒子陳全。另一個鴛鴦,嫁給了大哥身邊的陳升。兩個丫頭都能幹的很,小鸞幫著大嫂管這邊家務,鴛鴦和陳升住在燒鍋巷那邊,幫著大哥管事兒,家裏一應車馬粗使,鄉下田莊來人,還有生意上往來的客,都是她一總應對,料理的一絲不錯,也是了得。”

停了一忽兒,嘆息一聲:“至於菱歌,她比大嫂來家還早一年,本來出身,比你我也不差什麽,卻是個苦命的人,她的故事,真是讓人感嘆命運無常的。”遂說了菱歌的事。

原來菱歌本姓陳,平江人氏,原是宦家出身,她父親曾是平江縣縣令。陳縣令沒有兒子,妻子又死的早,只這一個獨生女兒,自小悉心教養,愛如珍寶一般。父女倆相依為命,也算歲月靜好。不料一年府庫突然失火,燒毀了許多物件不說,太尉委托巡撫使寄存的兩千官銀,不知被什麽人趁火拿走了。捉不著盜賊,太尉震怒,嚴令追責,便將陳縣令革職拿辦,命他賠補失銀。

陳令是個清官,哪有這麽多錢賠,上頭追逼的緊,愁憂交迫,一病不起死了,女兒少不得發落官賣。這女孩兒年方十四,從小讀書識禮,更生得貌美如花,千嬌百媚。牙房到手,如獲奇珍,賣價一百二十兩銀子,一時無人問津。

不想縣令一死,女孩兒就病了,漸漸的水米不沾,奄奄欲盡,牙房急得要命,把身價減半,降到了六十兩,四處找尋買家。好巧不巧,正趕上蔣鈺到平江辦貨,遇到了,動了憐憫之心,把這女孩子買了來,請醫問藥,將養在寓裏。

蔣鈺打發陳升先回家,一個人在平江溜溜待了半個多月,百般服侍,直至女孩兒好起來,取名菱歌,帶上一起回了金陵。

進了家門,父母跟前下了一跪,要留她在身邊,充做侍妾。蔣毅應允,但因蘭芝還沒嫁進來,只答應先在他房裏做個丫鬟,等以後正妻進門,若菱歌生養了,再正名分。

蘭芝嫁來後,見丈夫身邊如此美貌一個丫頭,心中自是不樂,但看蔣鈺面上,只得容下了。後來得知菱歌身世,也覺可憐。她本是心胸大量的人,見菱歌知禮守分,性情和順,從不多言多事,加上蔣鈺從中調停,慢慢地,就把心中芥蒂放下了。

那菱歌看蘭芝肯容她,便死心塌地殷勤服侍,凡事不拿強拿,不動強動,她本來知書識禮,能寫會算,人又極聰明的,一來二去,倒成了蘭芝管家一個好幫手。

雲貞聽蔣錦說了這番話,心下戚然,嘆息道:“天地蒼茫,人如飛絮。各人命運是難說的,尤其我們女子,自己能做得幾分主呢?‘知其不可奈何,安之若命’,又有幾人能夠做到,不過都是無奈罷了。比之你我,菱歌固然萬分不幸,但她能遇到你家大哥哥,又是不幸中的萬幸了。”

蔣錦道:“是的,所以‘居易俟命’的道理,說說是容易的,做到卻是極難。我每常羨慕別人的好處,就試著反過來想想,比起菱歌這樣,上天對我,算是恩寵備至了,不能再怨天尤人。母親也常說,人要惜福,才得長久,想來是不錯的。”

雲貞笑道:“像你這樣的好命,世間也沒有幾個了,也有羨慕別人的時候麽?”

蔣錦也笑:“怎麽沒有?比如現在,我就羨慕姐姐身有長技,不必依附於人,能自在來去。”

雲貞含笑說:“那是因為你不是我。人活著,都是各有各的憂煩。我自然也有,只是還沒現前罷了。就是現在,這行走來去的自由,也是全賴祖父庇護。我又何嘗不羨慕你,有父母疼愛,又有兄弟扶持呢。”

蔣錦略想了想,點頭道:“你說的很是。大凡人,都羨慕別人有而自己沒有的,可見得隴望蜀,說的沒錯。”說笑了一會兒,桂枝和采芹回來了,各自歇息不提。

接下來數日,雲貞和蔣錦在一起來去,倆人形影不離,無話不說,漸成莫逆。白氏自服下最初兩劑藥,再沒發過暈眩,汗癥也好了大半。雲貞叫按原方又吃了兩劑,之後又開方,處置體內寒飲陰實。白氏精神轉好,漸漸有了體力,便能出來走走,自此一日好過一日。

單說八月十二這天,雲貞和蔣錦正在上房陪白氏夫人說話。只見丫頭荷花興沖沖進來,報說:“老爺吩咐,把院子裏埋的酒起出來,中秋節要用。這會兒大少爺叫了人來,才開挖,家裏人都聚在那邊看新奇哩,太太要不也去瞧瞧?”

白氏道:“都是些什麽人在那裏?”

荷花答:“大少爺,二少爺,陸家舅爺也在,外頭進來三個人,一個是李勁,另還有兩個小廝。”

白氏道:“既有外頭進來的,我就不去了。”向蔣錦道:“你陪著你姐姐瞧瞧去吧,這酒還是咱家搬來金陵第二年,春分時候埋下的,藏了快有十年了,也是難得一見的。”

蔣錦道:“怪不得呢,早上我和雲姐姐來,望見大哥二哥在後角門那邊亭子底下走來走去,想是在量尺寸,認當年藏酒的地方。”向雲貞道:“雲姐姐,我們去瞧瞧吧。”

白氏對荷花說:“這是新奇事兒,你叫上海棠她們,都去瞧新鮮吧。”荷花陪笑道:“我們都跑出去了,太太身邊沒個人伺候,怎麽成?大少奶奶見了,又該罵我們貪玩了。要是太太也去了,我們就都有去的由頭了。”

白氏笑道:“是我讓你們去的,她還能罵你了?說的這麽可憐見兒的。”

這時丫頭海棠進屋來,笑盈盈道:“太太,老爺和三少爺也去看他們起酒了。老爺說,要是太太精神好,也叫請去看看呢。”蘭芝隨後也進來了:“母親今兒身上可好不,今兒院子裏熱鬧,含光要我接母親過去呢。”

白氏遂換了衣服,雲貞、蔣錦兩邊陪著,蘭芝和荷花前面引路,後面小丫頭相隨,一行人簇擁著走來。

只見亭子旁邊站著十來個人。蔣毅在南面負手而立,身邊是允中和陸青,對面站著蔣鈺和蔣銘。外圍還有幾個丫頭婆子,立在遠處望著。

涼亭當中挖了一個方圓七八尺的土坑,李勁和一個小廝站在坑裏,正用鐵鏟掘土,已掘了兩尺來深,挖出來的土揚在兩邊,壘出兩個小土山。

看見白氏一行人來了。蔣鈺便帶著陸青迎了過來,陸青作揖見禮,白氏笑道:“自家裏,親家小哥兒不要拘禮了”。少頃,都到了近前,白氏就在蔣毅身旁停下了,看著眾人掘挖。

又挖下一尺來深,李勁喊了聲:“有了!”蔣銘和陸青都站在坑沿兒上,往下看,蔣銘道:“是了!”陸青卻道:“哪裏有,我怎麽看不著?”

蔣銘指著剛掘上來的土說:“你看這兒,這不是土,是稻草,已經化的看不出了。”陸青湊上去瞧了瞧,果見跟前面的土不大一樣。

蔣鈺對李勁道:“接著挖,手底下小心著點兒!”李勁答應著,又掘了一鏟深,是一層朽木,再往下看,又是薄薄的一層,這次顯見是朽爛的稻草了。李勁問:“不敢再挖了吧,現在怎麽弄?”

蔣鈺道:“從邊兒上挖”,拿了根樹枝指點著,讓李勁和小廝往下繼續挖掘,不多時,吩咐道:“把中間這層揭了,這是綿絮,朽了。”

話音未落,只聽蔣銘道:“讓我來!”把袍子下擺撩起來,攏在腰間系住了。喊那小廝上來,自己跳下去,和李勁一起,用手把那一層爛絮揭開,只見一南一北,相隔尺餘寬,現出兩個烏黑的壇頭來,上面站著的人一陣歡呼。

蔣銘和李勁把酒壇周圍清理幹凈,叫小廝把繩子、擡杠拿下來,陸青,允中,都過來幫忙。不一時,眾人將兩個酒壇擡了出來。

蔣鈺走過來,對蔣毅笑說道:“爹,您來開個壇頭,看看怎麽樣。”蔣毅微笑:“你開吧。”蔣鈺就把一個壇子蓋兒打開了。

眾人只覺一股濃郁的酒香撲面而來,聞之欲醉,都喝了一聲彩。蔣銘道:“該舀出些來,看看顏色。”允中道:“我叫蘿月取碗去了!”

片時取了來,舀出來看,但見酒色烏紅,稠厚如漿。

蔣鈺道:“這酒不能直接吃了,該怎麽處才好?”蔣毅看了看他,笑了,說道:“把些新釀的酒來,沖兌著吃。”蔣鈺恍然笑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
稍後,允中陪著蔣毅往書院去了。蔣鈺叫了人將酒擡走,把挖出來的坑填平,各項整理,眾人漸漸散了。雲貞和蔣錦、蘭芝陪著白氏回房來。

白氏笑說道:“老爺今天真是高興了,竟想起把這酒起出來。這酒藏了快十年,不說,我都記不得了。”

蘭芝道:“含光說,是母親近日身子見好了,父親大人高興,說是這次中秋節,要一家人好好聚一回,樂一樂呢。”

白氏歡喜道:“大概也是因為素文,明年她就去應天了,還有,雲姑娘和陸家兩個哥兒也趕巧在這兒,往年中秋,從來不曾這麽熱鬧過。”說著想起來:“剛才怎麽沒見你大哥哥?”

蘭芝道:“大哥和陳升去平江那邊辦貨了,昨兒一早走的,這個中秋趕不回來,要在外面過節了。”白氏輕嘆道:“他們做家的人,實在辛苦,出門在外,這也是沒法子。”

因說道:“小半年了,就為我這身子不好,一家人都不快活。前些日子中兒過生日,也沒給他好好過一過,”又問蔣錦:“這幾天,我怎麽不見你做繡活兒了?”

蔣錦道:“這幾天不想做了,歇歇再做。”

白氏關切問:“是身上不自在麽?前一陣子我病著,還見你有說有笑的,這兩天我好些了,你反倒不樂了,是有什麽事麽?”

蔣錦道:“沒事,”笑了一笑,“母親想多了。我整天在院子裏,大門不出,二門不邁的,能有什麽事呢!雲姐姐在這裏,我很開心的,我們倆在一塊兒,整天說不完的話!”

白氏笑道:“這就對了,你雲姐姐家在應天,等明年春天你過了門兒,離她就近了,你也有個說知心話的人。一想這個,我心裏覺得踏實多了。”

說著,拉過雲貞的手道:“你這妹妹,是全家人寵著長大的,還不知事,一下子嫁那麽遠,我真是放心不下。你比她大些,見的事也多,以後還要煩你多照看她。”

雲貞經她一握,又聽說這一番話,體會到她做母親牽掛兒女的心思,不由觸動。應道:“伯母放心,這個話,前些日子祖父也說過的,雲貞記下了。”蔣錦在一旁,忽然流下淚來。

白氏急躁道:“這是怎麽了,你一定是有什麽事。你雲姐姐來的前兩天,我就看你不對勁兒,跟你二哥別別扭扭的,也不說笑了。是他做了什麽事,得罪你了?或者……你有什麽話,不能跟娘說的?”

蔣錦勉強笑道:“真的沒什麽要緊事,母親不用管了。”白氏道:“我是你娘,還不知道你?要真是小事兒,你怎會放在心上,還值當這麽多天不高興的。”向蘭芝道:“你知道是什麽事麽?”

蘭芝本來坐著,看她焦躁,站起身來答道:“媳婦實在不知道。”白氏笑道:“你看看我,又著急了,你快坐。”蘭芝坐下,陪笑說:“素文妹妹的事,母親自然掛心。只是,您身子才好些,還是不要著急動怒,凡事總有法子的。”

對蔣錦道:“妹妹有什麽事,就與母親說了吧,大家也好想想辦法,就算沒法子,也能開解開解,強似你一個人悶在心裏。”

蔣錦欲言又止,不覺把眼圈又紅了。白氏道:“你不肯說,這事只有著落在你二哥身上了。”叫荷花:“去外面看看,銘兒在做什麽呢,讓他過來一趟,我有話問他。”荷花答應去了。

雲貞看向蘭芝,蘭芝會意,向白氏道:“母親,我想請雲妹妹到我屋裏坐坐去。”白氏知她們要回避,便說:“那你們去吧。”蘭芝就同雲貞出去了。

屋內剩下母女倆。白氏對女兒道:“到底為著什麽?你還不說,要急死我麽?”

蔣錦坐到母親身邊:“我說了,母親不要著急,這件事也是急不來的,也難有什麽法兒。這兩天,我也想開些兒了,要是真到了不堪的田地,就怪女兒自己命不好也罷了。”

白氏道:“到底什麽事,是跟張家有關麽?”

預知後事,且看下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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